【名家名篇】叶圣陶 ‖ 两法师

爱文胸黑客业务网2022-11-1235

【编者按】作文也好,做人也好,只有学习才能超脱。从本期期,我们将陆续刊发名家的名篇之作。刊发叶圣陶先生的《两法师》有两个意思,一是叶老的文章经典耐读不厌,有助于金水文学的文友老师们温故知新,创作有新;二是叶老的这篇文章的两个人物是我们的文化品牌,无论对当下地域经济的发展,还是传统文化和道德的传承,都有着非常深远的意义;更何况印光先生是我们合阳人,印光法师对时代的影响,可从他的著述、印书和僧俗弟子三个面向来看,他所写的《文钞》,感化当时许多人皈依佛教,对净土法门的兴盛起到巨大作用;他所创办的弘化社,广印经书和善书,宣扬家庭伦理和道德天理,对端正社会风气和教化人心,起到一定的教育引导作用,应该说印光先生是我们发展文化旅游的一张名片,我想这就应该是文学推动社会发展的样子吧。

在到功德林去会见弘一法师的路上,怀着似乎从来不曾有过的洁净的心情;也可以说带着渴望,不过与希冀看一出著名的电影剧等的渴望并不一样。

弘一法师就是李叔同先生,我最初知道他在民国初年;那时上海有一种《太平洋报》,其艺术副刊由李先生主编,我对于副刊所载他的书画篆刻都中意。以后数年,听人说李先生已经出了家,在西湖某寺。游西湖时,在西冷印社石壁上见到李先生的“印藏”。去年子恺先生刊印《子恺漫画》,丐尊先生给它作序文,说起李先生的生活,我才知道得详明些;就从这时起,知道李先生现在称弘一了。

于是不免向子恺先生询问关于弘一法师的种种。承他详细见告。十分感兴趣之余,自然来了见一见的愿望,就向子恺先生说了。“好的,待有机缘,我同你去见他。”子恺先生的声调永远是这样朴素而真挚的。以后遇见子恺先生,他常常告诉我弘一法师的近况:记得有一次给我看弘一法师的来信,中间有“叶居士”云云,我看了很觉惭愧,虽然“居士”不是什么特别的尊称。

前此一星期,饭后去上工,劈面来三辆人力车。最先是个和尚,我并不措意。第二是子恺先生,他惊喜似地向我颠头。我也颠头,心里就闪电般想起“后面一定是他”。人力车夫跑得很快,第三辆一霎经过时,我见坐着的果然是个和尚,清癯的脸,颔下有稀疏的长髯。我的感情有点激动,“他来了!”这样想着,屡屡回头望那越去越远的车篷的后影。

第二天,就接到子恺先生的信,约我星期日到功德林去会见。

是深深尝了世间味,探了艺术之宫的,却回过来过那种通常以为枯寂的持律念佛的生活,他的态度该是怎样,他的言论该是怎样,实在难以悬揣。因此,在带着渴望的似乎从来不曾有过的洁净的心情里,还搀着些惝恍的成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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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功德林的扶梯,被侍者导引进那房间时,近十位先到的恬静地起立相迎。靠窗的左角,正是光线最明亮的地方,站着那位弘一法师,带笑的容颜,细小的眼眸子放出晶莹的光。丐尊先生给我介绍之后,叫我坐在弘一法师的侧边。弘一法师坐下来之后,就悠然数着手里的念珠。我想一颗念珠一声“阿弥陀佛”吧,本来没有什么话要向他谈,见这样更沉入近乎催眠状态的凝思,言语是全不需要了。可怪的是在座一些人,或是他的旧友,或是他的学生,在这难得的会晤时,似乎该有好些抒情的话与他谈,然而不然,大家也只默然不多开口。未必因僧俗殊途,尘净异致,而有所矜持吧。或许他们以为这样默对一二小时,已胜于十年的晤谈了。晴秋的午前的时光在恬然的静默中经过,觉得有难言的美。

随后又来了几位客,向弘一法师问几时来的,到什么地方去那些话。他的回答总是一句短语;可是殷勤极了,有如倾诉整个心愿。

因为弘一法师是过午不食的,十一点钟就开始聚餐。我看他那曾经挥洒书画弹奏钢琴的手郑重地夹起一荚豇豆来,欢喜满足地送入口中去咀嚼的那种神情,真惭愧自己平时的乱吞胡咽。

“这碟子是酱油吧?”

以为他要酱油,某君想把酱油碟子移到他前面。

“不,是这个日本的居士要。”

果然,这位日本人道谢了,弘一法师于无形中体会到他的愿欲。

石岑先生爱谈人生问题,著有《人生哲学》,席间他请弘一法师谈些关于人生的意见。

“惭愧,”弘一法师虔敬地回答,“没有研究,不能说什么。”

以学佛的人对于人生问题没有研究,依通常的见解,至少是一句笑话,那么,他有研究而不肯说么?只看他那殷勤真挚的神情,见得这样想时就是罪过,他的确没有研究。研究云者,自己站在这东西的外面,而去爬剔、分析、检察这东西的意思。像弘一法师,他一心持律,一心念佛,再没有站到外面去的余裕。哪里能有研究呢?

我想,问他像他这样的生活,觉得达到了怎样一种境界,或者比较落实一点儿。然而健康的人不自觉健康,哀乐的当时也不能描状哀乐;境界又岂是说得出的。我就把这意思遣开;从侧面看弘一法师的长髯以及眼边细密的皱纹,出神久之。

饭后,他说约定了去见印光法师,谁愿意去可同去。印光法师这个名字知道得很久了,并且见过他的文抄,是现代净土宗的大师,自然也想见一见。同去者计七八人。

决定不坐人力车,弘一法师拔脚就走,我开始惊异他步履的轻捷。他的脚是赤着的,穿一双布缕缠成的行脚鞋。这是独特健康的象征啊,同行的一群人哪里有第二双这样的脚。

惭愧,我这年轻人常常落在他背后。我在他背后这样想:他的行止笑语,真所谓纯任自然,使人永不能忘,然而在这背后却是极严谨的戒律。丐尊先生告诉我,他曾经叹息中国的律宗有待振起,可见他是持律极严的。他念佛,他过午不食,都为的持律。但持律而到达非由“外铄”的程度,人就只觉得他一切纯任自然了。

似乎他的心非常之安,躁忿全消,到处自得;似乎他以为这世间十分平和,十分宁静,自己处身其间,甚而至于会把它淡忘。这因为他把所谓万象万事划开了一部分,而生活在留着的一部分内之故。这也是一种生活法,宗教家大概采用这种生活法

他与我们差不多处在不同的两个世界。就如我,没有他的宗教的感情与信念,要过他那样的生活是不可能的,然而我自以力有点儿了解他,而且真诚地敬服他那种纯任自然的风度。哪一种生活法好呢?这是愚笨的无意义的问题。只有自己的生活法好,别的都不行,夸妄的人却常常这么想。友人某君曾说他不曾遇见一个人他愿意把自己的生活与这个人对调的,这是踌躇满志的话。人本来应当如此,否则浮漂浪荡,岂不像没舵之舟。然而某君又说尤其要紧的是同时得承认别人也未必愿意与我对调。这就与夸妄的人不同了;有这么一承认,非但不菲薄别人,并且致相当的尊敬,彼此因观感而潜移默化的事是有的。虽说各有其生活法,究竟不是不可破的坚壁;所谓圣贤者转移了什么什么人就是这么一回事。但是板着面孔专事菲薄别人的人决不能转移了谁。

到新闸太平寺,有人家借这里办丧事,乐工以为吊客来了,预备吹打起来,及见我们中间有一个和尚,而且问起的也是和尚,才知道误会,说道,“他们都是佛教里的。”

寺役去通报时,弘一法师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大袖,僧衣来(他平时穿的,袖子与我们的长衫袖子一样),恭而敬之地穿上身,眉字间异样地静穆。我是欢喜四处看望的,见寺役走进去的沿街的那个房间里,有个躯体硕大的和尚刚洗了脸,背部略微佝着,我想这一定就是了。果然,弘一法师头一个跨进去时,就对这位和尚屈膝拜伏,动作严谨且安详,我心里肃然,有些人以为弘一法师该是和尚里的浪漫派,看见这样可知完全不对。

印光法师的皮肤呈褐色,肌理颇粗,一望而知是北方人;头顶几乎全秃,发光亮;脑额很阔;浓眉底下一双眼睛这时虽不戴眼镜,却用戴了眼镜从眼镜上方射出眼光来的样子看人,嘴唇略微皱瘪,大概六十左右了,弘一法师与印光法师并肩而坐,正是绝好的对比,一个是水样的秀美,飘逸,一个是山样的浑朴,凝重。   弘一法师合掌恳请了,“几位居士都欢喜佛法,有曾经看了禅宗的语录的,今来见法师,请有所开示,慈悲,慈悲,”

对于这“慈悲,慈悲,”感到深长的趣味。 “嗯,看了语录,看了什么语录?”印光法师的声音带有神秘味,我想这话里或者就藏着机锋吧。没有人答应。弘一法师就指石岑先生,说这位先生看了语录的。

石岑先生因说也不专看哪几种语录,只曾从某先生研究过法相宗的义理。这就开了印光法师的话源。他说学佛须要得实益,徒然嘴里说说,作几篇文字,没有道理;他说人眼前最紧要的事情是了生死,生死不了,非常危险;他说某先生只说自己才对,别人念佛就是迷信,真不应该。他说来声色有点儿严厉,间以呵喝。我想这触动他旧有的忿忿了。虽然不很清楚佛家的“我执”“法执”的涵蕴是怎样,恐怕这样就有点儿近似。这使我未能满意。

弘一法师再作第二次恳请,希望于儒说佛法会通之点给我们开示。

印光法师说二者本一致,无非教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等等。不过儒家说这是人的天职,人若不守天职就没有办法。佛家用因果来说,那就深奥得多。行善就有福,行恶就吃苦。人谁愿意吃苦呢?──他的话语很多,有零星的插话,有应验的故事,从其间可以窥见他的信仰与欢喜。他显然以传道者自任,故遇有机缘不惮尽力宣传;宣传家必有所执持又有所排抵,他自也不免。弘一法师可不同,他似乎春原上一株小树,毫不愧怍地欣欣向荣,却没有凌驾旁的卉木而上之的气概。

印光先生手抄书录

在佛徒中,这位老人的地位崇高极了,从他的文抄里,见有许多的信徒恳求他的指示,仿佛他就是往生净土的导引者。这想来由于他有根深的造诣,不过我们不清楚,但或者还有别一个原因。一般信徒觉得那个“佛”太渺远了,虽然一心皈依,总不免感到空虚;而印光法师却是眼睛看得见的,认他就是现世的“佛”,虔敬崇奉,亲接謦欬,这才觉得着实,满足了信仰的欲望。故可以说,印光法师乃是一般信徒用意想来装塑成功的偶像。

弘一法师第三次“慈悲,慈悲”地恳求时,是说这里有讲经义的书,可让居士们“请”几部回去。这个“请”字又有特别的味道。

房间的右角里,袋钉作似的,线袋、平袋的书堆着不少:不禁想起外间纷纷飞散的那些宣传品。由另一位和尚分派,我分到黄智海演述的《阿弥陀经白活解释》,大圆居士说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口义》,李荣祥编的《印光法师嘉言录》三种。中间《阿弥陀经白活解释》最好,详明之至。

于是弘一法师又屈膝拜伏,辞别。印光法师颠着头,从不大敏捷的动作上显露他的老态。待我们都辞别了走出房间,弘一法师伸两手,郑重而轻捷地把两扇门拉上了。随即脱下那件大袖的僧衣,就人家停放在寺门内的包车上,方正平帖地把它摺好包起来。

弘一法师就要回到江湾子恺先生的家里,石岑先生予同先生和我就向他告别。这位带有通常所谓仙气的和尚,将使我永远怀念了。

我们三个在电车站等车,滑稽地使用着“读后感”三个字,互诉对于这两位法师的感念。就是这一点,已足证我们不能为宗教家了,我想。

【注释】1921年10月8日作,刊于《民铎》9卷1号,署名圣陶;1931年6月17日作小记:“据说,佛家教规,受戒者对于白衣是不答礼的,对于皈依弟子也不答礼;弘一法师是印光法师的皈依弟子,故一方敬礼甚恭,一方颠头受之。”1981年11月22日修改。

一、我在挪威教线上汉语这一年 | 三明治

"Dear Qing, Alberte came second today! Thank you so much for all your help."收到学生妈妈短信的时候,我忍不住发了个朋友圈。

Alberte是第一个非混血非华裔的学生,他在第二届“汉语桥”世界小学生中文秀全英大赛区得了第二名。这绝对算得上我职业转型后的亮点。

曾经,我是多么想成为一名真正的老师呀。

我在上海一所民办高职院校工作了十二年。每每被叫“邱老师”的时候,总有些心虚,因为大学毕业入职后,我一直在行政岗位上工作,上课只是“蜻蜓点水”(为了职称评定时不要空白而上的)。但我一直有个三尺讲台的梦想。

移居挪威后,因为还处在语言学习阶段,又是小地方,没有特别合适的工作,想着自己汉语国际教育的专业,觉得或许可以试试看,重拾我的专业和此前一直未能实现的教师梦。而且,自己未来的孩子也会面临中文学习的问题,我不妨先在其他孩子身上实践下吧。

学语言的同时,我时不时地在网上浏览汉语教师的相关信息,在简历、复试、培训、线上答题、培训、复试、终面、试讲的严格筛选下,先后收到了K和L两家线上教育机构的录用通知,终于如愿以偿。

德国的姐弟俩Laila和Janus是我最初的两个学生。看到试听课的基本信息后,我迅速上网查了弟弟喜欢的pokemon,并结合课件内容,做了道具。正式上课前,衬衫、运动衫试了好几套;出门不抹口红的我,为了在镜头前显得更精神、年轻一些,擦了粉底涂了口红;提前开了电脑检查上课的系统,还在桌上摆满了玩偶、卡片和道具,以备不时之需。

“你们好,我是晴晴老师。”声音有一点点发颤,但强作镇定,“晴—晴—老—师。”放慢语速又说了一遍,还挥了挥手。

Laila和Janus是中德混血儿,姐姐Laila在上海出生且生活了好几年,弟弟Janus在家也常说汉语,于是在基本信息沟通后,我选了一首“问答歌”来上。

“我要画!”弟弟抢过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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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晴老师,我知道我知道,海里浪花不结果。”姐姐举起手,兴奋地大喊。

上完课,和妈妈沟通后,退出教室,感觉自己浑身冒汗,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

当天,还没收到试课报告,妈妈就已联系课程顾问买了课。初战告捷,我在心里得意自夸了一番,毕竟我可是汉语国际教育专业科班毕业呀!

趁热打铁,扣除必须要去语言学校的日子,我几乎开放了自己所有的空余时间。试听课接踵而来,美国的、新加坡的、荷兰的、希腊的......学生逐渐多了起来。和家人视频的时候,我讲起那些个学生如数家珍。先生一边听着我眉飞色舞地讲我那些散布在世界各地的学生们,一边少有严肃地说道:“你这样是不行的,至少一周要留两天完全休息的日子的呀!”

因为缺乏经验,又正在“蜜月期”,在开放可预约时间时,我压根就没想到要预留休息日,但看着月历上此起彼伏地标注着“周一9点峻峻”、“周二22点Aili”,“周三9点佳恩10点Thomas13点Linda15点美琪”......我仿佛欣赏一幅蒙德里安的作品,很是满足。

备课上课改作业成了生活的日常,学生是崭新的,课件是崭新的,连我自己似乎也是崭新的。

没过几月,K机构专门发了一篇关于我的公众号。既兴奋又心虚,自认为还是底气不足,于是特别怕有家长看到这篇推文来找我上试听课,可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果然荷兰的一个妈妈指名道姓要我上课。

试听课前几天,很是焦虑。线上中文教育机构很多,我猜想她找到我,一定是之前试课时遇到很多不理想的情况,但我这样一个没有自己孩子的新老师,并没有足够的经验来驾驭各种情况的孩子呀。感觉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审视的,善意的......“不能让人看笑话”是我的倔强,于是脑子时不时地在盘算这节课怎么上,备课时也预备了好几个课件和备选方案。

试听课时,因为妈妈本来是答应带学生去游乐场的,但因为上这节课,他们要晚出门,学生很抗拒。妈妈骗他不是上课,只是认识一个声音温柔的新姐姐,但儿子还是不愿露脸,于是妈妈非常抱歉地说,可能要下次了呢。我一边说没关系,一边不死心,拿出一个teddy熊,对着它讲起故事来。学生在门边躲闪着露出脑袋,于是我接着继续夸张地“演”,学生渐渐移步到电脑前,弱弱地回应了一句,又躲到桌子下面去了。

妈妈在边上给我竖起大拇指,然后我调大音量,播放狮子王片段,学生探出了脑袋,我立即然切换到课件,用手势和黑板的圈画功能,学生开始跟着我“按部就班”了......虽然最后这个孩子没有成为我的学生,但课后交流中,妈妈的认可让我特别有成就感,是那种“跳一跳摘到苹果”的快乐,仿佛我又打赢了自我挑战的一战。

初期的紧张之后,我开始享受给孩子们上课时纯粹的快乐。

“晴晴老师,我最喜欢小马了。”戴着一顶独角兽发饰的Anna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你看你看,这是我的小马,它可乖了!”迫不及待地给我看她在马术俱乐部的照片,还不放心地问,“你看得清吗?”

“看得清看得清,这匹小马好像也很喜欢你呀!”

“那你能告诉晴晴老师,螃蟹是怎么走路的吗?”

Alice突然跳到身后的沙发上,双臂侧平举,双膝向外侧弯曲,左三步右三步,如横着走的螃蟹,活灵活现。

“哈哈哈!”我不顾教师仪态,大笑,真是太可爱了呀!

“可是,为什么他们不能见面呢?为什么她要把他们分开呀?为什么......”Malaike仍在打破沙锅问到底。

我每每被这样的童真无邪逗乐,被这种迫切要和你分享什么的一本正经的样子感染。孩子眼中的世界是彩虹色的,他们的“我想即我说”不掺杂成人世界因各种顾忌而形成的拐弯抹角,好就是好,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开心就是开心,这是我在高职院校的讲台上不曾体会到的。

“晴晴老师,马上中秋节了,我们推出了一个‘月球任务’的主题课件,想请您来上,不知您有兴趣吗?”

“好呀好呀!”我立即答应了。

浏览完课件,我不由一阵激动。以月球来信为轴,把嫦娥奔月、人类探月以及和“月”相关的歌曲和诗词都串起来了,这个构思也太棒了吧。我把授课对象分为低龄组和少年组,在网上搜了简繁体两版的神话故事视频和用乒乓涂黑来演示月相变化的视频,制作了中秋风俗习惯的ppt,查阅了人类和中国在探月过程中的成绩,最后还请教了教育专家,请他评点我的整个课程处理。

中秋节前夕,正式上课时,我自己感觉整节课行云流水,即使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课堂气氛的热烈。

我发现自己似乎更喜欢备课的部分。搜集信息,绞尽脑汁去想更好的呈现,过程中既有新知,又有被验证的收获。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对备课更上心了。

有的小朋友,会用动作演示一个东西的样子,于是我设计了“你演我猜”的游戏;有的小朋友课后总要和我玩九宫格,虽然每次都是我惨败,但受他的启发,开发了“汉字五子棋”和“大富翁”的游戏;有的小朋友,“春夏秋冬东南西北”总是混淆,我借鉴“找你妹”的游戏,把这些字用不同字体和颜色做了处理,用倒计时的方式让学生边找边记;有的小朋友汉字总是记不住,又不愿意写,于是我研发了“笔画/部件乐高”游戏和每天十分钟的作业纸,收效明显......

教学相长,说的就是这些吧。我在一次次尝试和探索中,感受到一股“心流”。

暑假到了,不少学生加了周课时,课表更“丰满”了,相应的,我自己的时间更少了。遇到三节课连堂的时候,激情抵不过疲惫,下了课,一句话都不想说。

一对一的课程,即使上过的课,因学生不一样,我备课时总会做些调整或补充。另一方面,还有自己没有上过的课需要花时间备课,学生中出现的一些共性问题,我也想花时间做些研究和探索。但是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时间,也静不下心来去做这部分的工作。感觉自己被这些课困住了。

【名家名篇】叶圣陶 ‖ 两法师

支离破碎的课表,没有一个相对完整的时间段让自己沉淀做研究。突增的课量,将每日除却三餐和睡觉,直接划分为上课和备课,日复一日中,疲乏感时不时袭来,觉得自己像一台上课机器,年中无休。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三尺讲台”吗?

“啊?你为什么还要额外做课件啊?”

“有时候是觉得这样能说得更清楚,但更多的时候,因为学生个体不同,作业中出现的问题不一样,总要课上有针对性地再强调操练下吧!”

【名家名篇】叶圣陶 ‖ 两法师

“你只是兼职老师好嘛,这点课时费值得吗?我就是课前五分钟过下要上课的课件,如果遇到上过的,我点开就上了。你这不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吗?”

同事在群里给我支招,诚然,我也是可以这样上,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是的,是我良心上过不去自己这道坎,但我好累啊。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教师是一个良心活,特别是面对低龄的孩子,他或许能感受到老师是不是喜欢他,但是分辨不出一堂课的好坏,或者对他们而言,上课上得开不开心就是唯一的评价标准。

“晴晴老师,不想上这个,我们玩游戏吧?”小布央求道。

“那我们先玩个游戏,回来再继续,好吗?”

“不好!不要!”

“晴晴老师,我要听歌,就是上次那个有点难的歌。”Tatita突然说。

“那听一段,晴晴老师提问,答对了再继续好吗?”

“不,我要听!”

时不时遇到这些状况,也是让人头痛不已。我自己额外精心准备的课件,学生常常并不领情,“不要,不上这个”,相反的,那些给他们调剂用的短视频或游戏,他们可以每节课都要求重复,乐此不疲。到底是学生开心更重要,还是保证教学质量更重要?我的付出,意义在哪里呢?

我和我的这些孩子们“相爱相杀”着,尤其是,Chloe和她的妈妈深深刺痛了我。

第一节上完,Chloe凑到屏幕前,一张纸上扭扭捏捏地写着“我 ♥ Jane老师",瞬间被融化。于是我成了她的第二个中文老师,每周三节课,从level1上到level3。她的听力不错,习惯用词语或短语来回答问题,喜欢被鼓励,喜欢动画片,不愿意写字,于是我常常用她喜欢的小猪佩奇视频片段,锻炼她整句输出的能力,批改作业时也特意加上简笔画以表扬她汉字写得认真,希望她能再接再厉。

level 1升级到level 2那天,我给她写了一封信;level 2升级到level 3的那天,我送给她一幅卡通肖像画。就这样,我们一起上了近一百节课。

某一天,“嘟嘟,嘟嘟”手机提示音不断,一连串的课程取消通知,等我在系统一一核实后,发现Chloe不仅取消了当天之后的所有约课,而且妈妈还退出了企业微信群。好奇怪啊!这个太不正常了,毫无征兆。

我找了学管老师,才知道Chloe说她再也不想学中文了,妈妈一时生气,做了以上这些操作。可是为什么呢?明明学得好好的呀!

我又找学管老师,询问我可以做些什么,学管也说不清状况,只说安排了其他老师再试试。我又去看了近几次课程的回放,试图找到些蛛丝马迹,但无果。晚上躺在床上,脑海里都是这件事。翻过来,哎!睡不着,为什么突然就不愿意学了呢?翻过去,哎!睡不着,是不是我教得不好呢?

第二天一早,我给Chloe和她的妈妈分别写了一段文字,请学管老师转交,但再无下文。后来我看了新老师上课的回放,Chloe看着很喜欢的样子。课程结束,相似的一幕出现了。Chloe递上一张写着“我喜欢玮玮老师”的纸条,还用手比划出一个心的样子,妈妈在边上补充道:“这几个字昨晚练了很久。”我感觉自己被那么小的小孩“套路”了,只感慨自己怎么那么傻。

“老师,您上得很好的,Chloe很喜欢你。真的,不像之前那个老师,只会不断push她,让她说说说,很呆板.......”妈妈一脸讨好地说。

立马关了回放,愤怒,如鲠在喉,想到自己担心得睡不着觉,想到自己真心实意写的那些文字,只觉得一阵恶心。

Chloe事件的“蝴蝶效应”还在,我越来越困惑于教师的本分,每次上课都像赖床的孩子被父母一而再,再而三地叫着起床,不情不愿拖拖拉拉地掐着开课前15秒进教室。是职业倦怠吗?可我才干了大半年。

除了刺痛老师的学生,还有只提出要求不提供支持、可能还让你违背良心的机构。

峻峻是我在L机构的另一个学生,来自美国,父母开餐馆,生意繁忙无暇顾及,平时都是奶奶照顾,奶奶不会说英语,因此,峻峻的汉语日常口语很不错。在他课时包快要用完的时候,学管老师找到我,希望可以和她一起努力,让峻峻妈妈续费。但我自己觉得,这个注重口语表达的版本不适合他,而之前我提出让他换一个版本试试,被公司拒绝了。如果再让峻峻妈妈续费,不是说峻峻学不到东西,而是他本可以学得更好,却被我们耽误了。

我一边“嗯嗯啊啊”地敷衍学管老师,一边很艺术地告诉峻峻妈妈什么才是更适合峻峻的。学管老师又给峻峻做了一张课程表现的奖状,并告诉我可以多试试这样的方式,孩子很喜欢。“表扬”不是这样做的,我被激怒了,于是我违反规定,私自加了妈妈的微信,课后直接语音坦言课程对峻峻的局限。

有时候,做个不听话的员工,真好,哈哈!

但我不能每次都这样做。Chloe和峻峻两件事在一个月里先后发生,我一边自我寻找着情绪出口,一边如坠云雾:L机构的这波操作显然是资本导向下的教育价值观,作为一个只是单纯地想上好每一节的老师,如何在这个中间找到平衡点呢?

或许,是时候做些改变了。L机构的薪资改革最终成了“导火线”。我递交了辞职报告。交接完手头的学生,顿时一阵轻松。

K机构的兼职仍在进行,但我有了时间做一些自我的探索——

我再次打开K的课件,试图研究其内在的逻辑和局限,找到华裔孩子学中文的最优版本和切实可行的方案;我回放自己的教学视频录像,一边做课堂反思,精进教学技能,一边找寻过程中自己真心享受的部分;我重新翻开了《现代汉语》,开始关注对外汉语教学方面的各类讲座和其他线上机构的公开资源……

我还突破自身的边界思维,联系了所在省区的图书馆,成功举办了一个中国新年小展和一个故事分享会,我期待用这种方式接触当地学习中文的潜在用户。

经过一番考察,源于对“双课制”的好奇,我应聘入职了Y机构,但严格控制可授课时间,却收获了意外惊喜。虽然一样是线上的教育培训机构,一样是兼职教师,但作为教师被重视的程度太不一样了。

“晴晴老师,我也正好在考虑桉桉的课程安排。他的试听课,我观摩了一下。课上让孩子开口说了不少话,但是从教学目标达成得如何这个角度,我感觉还是可以再想想的。比如,思考一下,经过这一节课之后,孩子做到了哪些,哪些没有做到,为什么?或者您先看看课程回放,然后我们再约个时间来讨论一下?”某节试听课后,开发这套教学课程的M老师给我留言。

“晴晴老师,这节课整体是没有问题的,看别人上课总是会有一堆意见,自己上时还不知道会如何,所以您别介意。”

“不会不会,我很喜欢这种方式。您是在帮助我更好地成长。我刚才看了回放,我自己感觉,问题在学生掌握的熟练度上,这个也是我自己比较困惑的点,口语课的标准到底是能说会说,还是流利地说......”

这些关于课程本身以及教学方法和技能的讨论,让我感觉,有集体的感觉真好!

“晴晴老师,跟家长沟通过了,家长对课程是满意的。我们也建议了弟弟的课更适合用YCT这套教材,因为弟弟更适合对外汉语教程,但姐姐用我们现在的启蒙课件和《中文》课件是可以的。家长对机构和老师都认可,但因为单亲妈妈带两个孩子,价格是主要因素。他们也试过L的课,报价比我们低很多,所以现在比较纠结,但我们也会根据家长的特殊情况商量是否做特殊处理,确定后,联系您。”

类似这些从学生个体出发,关于课程真心的推荐,不以卖课为唯一指标,也让我觉得我们在价值观上的相似。

“晴晴老师,我们想了解下现在的课件,您使用下来有什么问题,如果您还要做课后拓展,具体是哪些?因为我们现在并不能支付老师有竞争力的课酬,就不能过多在课堂之外要求老师有更多的付出了......我自己是老师出身,我知道备课量,所以希望尽可能地减少老师的负担,能让他们专注于课堂和教学本身就好。”

一个季度后的常规沟通中,M老师这样对我说道。这种对老师付出的认可和尊重,对待教育的严谨,都让我心生好感。我似乎有了归属感,也找到了坐标。

移居挪威,最大的改变是我终于有时间能相对抽离地进行自我探索。这一年的线上教学,算是自我探索的一部分。很幸运,它告诉我,自己是胜任“三尺讲台”的,也是真心喜欢的。但线上教学在课堂效果上终究是打了折扣的。师生互动方式单一,缺乏面对面的实践活动,学生之间无法互助和交流,学习氛围也不尽如人意。我给当地的高中写了封求职信,想毛遂自荐做一名线下的汉语老师。我想象着,美丽的挪威峡湾旁,一群少男少女,从“你好”开始,即将因为我而打开关于中国的一扇窗。

线上教学是我很想写的一个故事,经历的远比现在呈现的多。成稿不是我满意的,写的过程也是一波三折,但完成的感觉很好。如“生命即叙事”,“写”的本身,是对自己的梳理和探索,我想这就是意义吧。我会继续写下去。

*本故事来自三明治“短故事学院”

9月三明治

“短故事学院”

9月16号- 9月29号,新一期短故事学院即将开始,我们希望用14天时间帮助你寻找并写出自己的故事,资深编辑将和你一对一交流沟通, 挖掘被忽略的感受和故事,探寻背后的人文意义和公共价值。让你的个体经历与声音通过你自己的独特表达,被更多人听见和看见。

报名方式

► 活动一旦开始,不予退费;

►在活动开始之前,如退费,需扣除 20% 的手续费

三明治“555 Project”自2021年1月推出以来,在“在地”领域呈现了近两年上海街区发展的生态,并连接了很多在地的创作力量。现在,我们正推动555 Project走向全国,共创更多在地项目。由此,我们想到设立一个“555 Project在地创作”支持计划,给在地创造上有需要的朋友帮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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